在新加坡的新瀉燕三条的推介會上,遇上了玉川洋基先生。他是玉川堂(Gyokusendo)第7代傳人之一,哥哥玉川基行是社長。
他即場示範錘起銅器技法,還讓我試了一下,教我垂直錘打法。據說新入職的工匠先得花2年時間掌握。
「是用特別的銅片嗎?」
「不是,哈哈。」
「錘子是特製的嗎?」
「是普通的,沒什麼特別。哈哈。」
看他不費吹灰之力,怎知我拿起錘子敲打卻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這是歷經數十年千錘百鍊,才能達到的功力,怎可能是我短短幾分鐘所可能做得到的事。
玉川洋基先生說他13歲開始學習,至今20年。
最難打造的是什麼?
「把一整塊銅片錘擊敲打成一個銅壺。一個擁有20年經驗的職人,需要一星期時間才能完成。工場里大約有3、4名職人可以做到,非常珍貴,所以一個這樣的銅壺在日本售價高達40萬日元。」
我當時的表情應該可以用目瞪口呆來形容。當然,我覺得一件作品的價值,用金錢是無法衡量的。
作品有沒有銷售到海外?我稱之為作品,因為在我眼中,這些都是藝術。
「現在有20%銷售到上海和莫斯哥,但因為都是手作,不可能大量生產,我們把主力放在國內市場。除了燕市本店,東京青山有一家店,我們也剛在銀座開了一家店。店內從天花板到地上布滿錘起銅片。」
這麼珍貴的技藝沒有傳承下去太可惜,但要找接班人不容易吧?
「每年有30到40位應徵者,我們從中挑選1到2位。最重要?刻苦耐勞,而不是看他們的技術或者他們聰不聰明。」對工作真摯的態度,比什麼都關鍵,我也這麼認為。
可以到工場探訪嗎?我是真的感興趣,不是心血來潮。但我那時原來尚未完全明白「玉川堂」存在的意義。
「當然!」玉川先生很豪爽地回答。
我的燕三條之旅,其實是這樣展開的……
在仍是白雪皚皚的時節,來到了燕市。
玉川堂,創立於1816年創立,去年慶祝200週年。
古樸的日式房舍工場,被記錄為日本有形文化財產。而第6代的玉川宣夫被稱為「人間國寶」,我到燕市產業史料館時已見館內對玉川宣夫先生的致敬。
那日,玉川洋基先生不在。
典雅展示室,擺放玉川堂各式作品。我暫時只能純粹欣賞,心裡其實由衷地希望自己某日有能力買下一件物品,哪怕是一個小小的杯子。
但踏入工場,竟是另一番天地。原始而簡單,沒有任何多餘刻意的佈置,耳邊傳來鐺鐺鐺鐺,錘打的聲響。日式草席上,或坐在矮木凳或盤腿而坐,工匠們專心致志,用自己的節奏錘打著。仔細觀察,大家原來都用了耳塞,隔絕了外頭的聲音。
原本也在埋頭錘打銅片的中年男人迎接我。
頭髮灰白穿著工作服,感覺話不多,姿態非常低調。他,是第7代傳人玉川達士先生,父親就是玉川宣夫。自小在玉川堂長大,18歲學藝,近29年來沒有離開崗位。
我是後來才在網絡上看到關於他的紀錄片,題為《了不起的匠人~靈與器的魂動之魄》。達士先生就是能錘打出價值40萬日元的銅壺的少數人吧。沒有意氣風發,一派淡泊,除了眼前銅器以外,彷彿視一切如浮雲。
他開始解釋錘起銅器的工序,從裁剪,退火到煅金等。
用錘子敲打銅片,使整塊銅片捲曲成型,聽起來輕描淡寫好像簡單,過程其實驚心動魄,不容許分毫差錯。銅片,必須歷經數萬次的敲打,反復回爐、降溫……
作品設計都來自工匠們,尺寸全在各自腦海中,完成品的成敗仰賴於個人直覺。
著色,是玉川堂的特色。我被帶到後院參觀著色過程。全世界,只有這裡的工匠有技術能在銅器上各種顏色。
為了讓顏色附在表面,先塗抹一層研磨粉,上色之前在銅的表面上錫,再浸入硫化鉀等液體,不同著色液體的浸泡會讓銅面產生不同效果,形成獨有的顏色。
據說玉川堂對「命」有獨特的註解。聽起來,像是家訓。
「人在一直叩打一張銅」, 每一件作品都有生命,而錘起銅器或許就是每一代玉川家不可改變的命運。
工場內200多種金錘和300多種錘墊,很多是江戶時代的,由職人們代代相傳。
猶如藝術的作品,不僅在日本是皇室各大慶典獻禮,也是舉世尊崇的。1873年起已開始參與世博會,並在1926年獲頒最高獎。近年來第7代傳人積極向外拓展,2011年和香檳名牌Krug跨界合作,打造出造型充滿美感的錘起銅器冷藏瓶。
工場目前有21位匠人,其中5位是女性。工作時間之後,年輕人可以使用工場。那也是達士先生和年輕人交流傳授經驗的時刻。
但他在紀錄片里是這麼說的:
「現在的年輕人,知識面很廣,而我只是在自己狹小世界里專注著自己的工作,很多事情要向他們請教才行,也常常從他們身上得到能量和動力。其實也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吧,但對我來說不經意間就已經持續了快29年,難免會有些感觸……」謙遜平和,是我遇過的職人之間共通特質。
我突然好奇詢問玉川堂一年打造多少銅器,他輕輕搖頭,說自己是工匠,業務方面並不清楚。
臨走前,再請他示範讓我拍攝。他回到角落的位置,默默地拿出錘子,鐺鐺鐺鐺鐺,低著頭,不間斷地錘打,旁若無人般。
他的世界,唯一重要的,只是手上錘打著的銅器。
2-2-21新瀉縣燕市中央通
鳴謝行程安排與協助:燕三條地方產業振興中心
Published: 01/05/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