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抱歉。是我龌龊。当我读到年轻的知代对50岁的食客凑先生察言观色,心生嫉妒之情,我有一种不详预感。带着温柔婉约氛围的小说,真的要往不伦恋的导向发展而去?
于是,我写下对本书《和日本文豪一起吃饭》的读后感。同时,想在一边确认:人正是在吃着喝着之间完成生命的。
不要难过噢。除非宣告退出不玩,否则就得一直遵照规则,活~下~去。
这些经已入土为安的日本文豪们,被文学召唤,超越时空与我们一起进食。首先吸引我的当然是,忧郁先生太宰治。
来。先饮酒吧。痛快。一饮而尽。有什么好留恋的。恐怖人生。
然而,太宰先生兴致缺缺。他开口就这么说:“我打算戒酒。”
是喔。我有点讶异:“难道先生也担心身体会被喝垮?噢,不是那回事。是的,当然——”
且听太宰先生缓缓道来:
“最近喝了酒后,总让人觉得非常卑微。以前喝酒被认为是所谓养浩然之气的行为,现今却尽让人显得肤浅⋯⋯”
这⋯⋯怎么这么说呢?
反正,金黄色啤酒已递到唇边,总不能叫我搁下吧。肤浅就肤浅吧。
不好意思。那⋯⋯我就先大口大口豪饮尽欢咯。
难得相聚,先生该不会真要如此偏执。我想。再说,怎样也不可能耐得了这一激吧。
然而,先生说的却是威士忌。以及人性之低劣。太可笑也太可怕了。人,就是如此这般,无奈吧。听到脚步声,不想分薄预留的酒,竟会吓得心惊胆颤。来,今晚,您不必拘礼。别分您我,干杯!
就算是威士忌。日本最好最贵的。威士忌。
先生不愧是挖掘人性的高手。他说得让我也觉得惭愧起来。“到这种地步仍想喝酒吗。”呜~呜~
不肯一语道破,教我们自行领悟。
愈是潦倒愈是将酒视为“不可或缺”之物。如此一来,真的就只能愈加潦倒。我们岂能不知。
先生,看破这一层,总之,也救不到您,救不到我吧。
然而,或许,我们根本不稀罕,获救也说不定。
作家正冈子规更夸张。说好一起吃饭的。餐点却迟迟不来。倚着窗,他看着风景。也没办法,我只好照做。天真烂漫的小孩与可爱小猫咪玩耍。看得人如痴如醉?
没那么一回事。小猫咪沦为小孩玩弄之物。把笔名取为“子规”的好作家,您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是刻意为之,没错。染上结核病的作家把自己叫作“子规”,戏剧性将宿命推向“杜鹃吐血”完结般,看破。抑或悲观至极。
因我可不是什么爱猫人士,我是 a dog person 。您⋯⋯您,总不能让我喧宾夺主啊!
最后到底吃什么山珍海味?各位老爷夫人,就和我一起耐着性子等开饭吧。
应《风起》作家堀辰雄之邀,一起品尝鸡肉料理。我的兴致当然高。一听他说起梦境,我却一头栽进去。他的梦比起食物更为精彩。这么说决不为过。
可不是什么普通人的梦想噢。怎么说呢?这是梦想X美食的完美结合。
他先聊到威尼斯作曲家塔蒂尼的《恶魔的颤音》。在梦境中,恶魔拿起小提琴演奏出令人着迷入魔的音乐。而这首出现在现实中的曲子,就是由作曲家几经挫折,才纪录下来的。跟魔鬼的原曲比起来根本望尘莫及。因此,堀辰雄也常在一觉醒来之后,搜集梦境的残留片段。
在被催稿之际,堀辰雄竟然想到:“与其这么撑着挤不出半个字,不如做个梦。”
与其醒着待着,对啊对啊。我也常想:不如先做个梦再说吧。
就这样进入堀辰雄的梦境之中,一切变得好奇特。遇见可爱少女,与老婆婆展开斗争。最后,索性把瓶口打开,豪迈地大口大口灌起葡萄酒来。连鸡肉料理是什么滋味都忘得一干二净。
谈起食物的滋味,在北大路鲁山人面前,一点也马虎不得。和他吃饭,可能是战战兢兢的也说不定。他,充满严格美食家的气派。到纽约一家著名的寿喜烧店,他批评说:“那根本称不上是寿喜烧。”还把老板叫了出来,教他真正寿喜烧的做法。但是,或许就是得跟随着这位严格的先生,才能品尝到人间真正的美味。
看他非常正经八百地谈起好吃的京豆腐。
“说到京都,不论哪里的豆腐现在也依然美味吗,似乎也不尽然。现今即使是好水之都,因变成水道水,豆子也采用电动化,豆腐制作几乎都使用机器,且为了经济成本的考量,使用劣质的黄豆(满洲黄豆)。因而在京都也不一定能吃到美味的豆腐。”
他的一番话,让我再次应证一代不如一代的感触。在他生活的年代(1885年~1959年)亦是如此。现在,要吃到好吃的豆腐岂不是天方夜谭?呜呼~
吃日本餐当然少不了寿司(鮨)。回到前文提及的知代与凑先生,他们正是在提供寿司的餐厅邂逅的。是我迂腐。凭什么审判他们的感情。关于吃,随着女文豪冈本加乃子的诠释,或许,会有不同的感受也不一定。
“你真的喜欢寿司吗?”
“这个嘛⋯⋯”
面对知代的询问,凑先生也没有办法直接说出答案噢。只能说:
“当然没有不喜欢,只是啊,即使不是那么想吃的时候,吃寿司就成为我的慰借。”那或许真是超越食物滋味的体验吧。我想我确实必须还他们一个清白。写吃,却以原本“反吃”在进行的。
最后,就怪我贪恋一碗允诺的红豆汤,必须强忍下去。听织田作之助说创作,竟有点胃口不佳。故事的男主人公维康柳吉,作为男人实在太窝囊。而身为人妻的蝶子能做的难道只有不离不弃吗?
几经折腾,兜兜转转。这是夫妇相处的模式之一吗?
据说位于大坂市中央难波确实有那么一间茶屋名为“夫妇善哉”,创业于1883年。店内只卖“善哉”,即红豆汤,且分为两碗,左侧那碗属男性,右侧那碗予女性,意指夫妻关系良好。织田作之助的这部作品还曾经搬上银幕。
事已至此,就算是抱着单身主义的读者,有情或无情,总也希望夫妇在尝尽各种人生滋味后,有那么一点最后的幸福吧。
无忧的欢愉?离我们或许太遥远。
终结以前,我想说一说题外话。超越各种文化领域的日本创作家藤原新也在著作中提及过世的哥哥时,写道:“人不过就是,吃着吃着吃着,然后死去。”
正是如此摆在眼前的事情,却让我不免心惊。
在那之前,倘若能吃到一碗美味红豆汤,绝对是确幸。善哉善哉。
Published on 13/10/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