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反烏托邦式的情懷,奉迎Unfree世代。
身為一尾被囚禁的知更鳥,最好不再相信自己曾經有過遨遊藍天的宿命。如此一來,飲食無憂的它,或許可繼續歡愉地高歌至終老。
看不透所存活的世代或個人處境,或許是一種確幸也說不定。
我其實是想推薦Margaret Atwood執筆的這篇名為《We are double-plus unfree》的文章。
我是這麼認定的。
一個正在學語文的孩子開始埋怨為何有那麼多同義近義詞之際,他也正向既定規則的世界邁出一大步。
漸漸地,他會相信成功只有一種。或許,更為人畏懼的是,他也無可幸免地即將認定,生活只有一種。
然而,我無法確定我是否歷經George Orwell《1984》的影響,而深受其害。
為限制思想自由,由語文開始,把不需要的多義詞、反義詞一一刪除。那是惡名昭彰的Newspeak。
當你想集結心中所思之際,你已失去語言。
歡迎來到double-plus unfree世代。
藉由1985年出版的《The Handmaid’s Tale》著作,讓角色Aunt Lydia口中說出以下語句:
There is more than one kind of freedom, freedom to and freedom from.
這是作者Margaret Atwood 給予我們的當頭棒喝。
倘若非得把這句話直譯出來,那就勉強變成以下:
自由不止一種:行事方面的自由,以及免除方面的自由。
容許我再進一步詮釋:前者可視為主動式被賦予行使權,讓人隨心所欲的自由;後者則是被動式享有受保護,讓人免除侵害的自由。
身為人類,你選擇哪一種:Freedom to or Freedom from?
日本暢銷作家伊坂幸太郎不知是否受過周星馳的啓發,才把作品取名為《不然你搬去火星啊》的。
有能力的話,為何不?
N年前一口氣看完這本書,除書名讓人不可忽視外,也因該書主題離不開反烏托邦世界的困頓。
故事由中世紀歐洲持續幾百年的獵巫行動的討論聲中開始。據說當時嬰兒一生下來就夭折的話,產婆或許會被當成女巫看待,並遭受嚴刑拷問。
無論招供或否,被鎖定的‘女巫’最終僅有死路一條。文明時代的今日,此情此景不再。當然,這似乎也是我們一廂情願地想象。
我們以為消逝的遠古暴力恐怖,或許正以相似的情境在某個世間角落上演。
本書中第34頁有這麼一段對話:
“不過現在的和平警察只會處刑被視為危險分子的人,與一般人無關。”
“就是。只要安分守己活著,就不會有事。”
嗚呼,天大喜訊!
我們也是如此被告知的噢。
我們只需明~哲~保~身,前方即有一條康莊大道:上學、長大、工作、結婚、生子,然後慢慢變老,幸福異常地死去。無關乎正義,無需為泛指的什麼發聲,你必定能衣食無憂。
不過,我認定那是我的,悲哀。
在虛構世界中,或許會有正義使者現身,企圖平反社會的不公不義。現實世界無法仰賴這個。
美國政治評論家 Noam Chomsky 曾撰寫一篇名為《The Responsibility of Intellectuals》的文章, 當時正值越戰時期,他深感責無旁貸必須發聲。如今這篇文章以單行本出版,封面打印出的文字是:
It is the responsibility of intellectuals to speak the truth and to expose lies.
說出真相與揭發謊言是知識分子的責任。
這句話,非常簡單易懂。
在《不然你搬去火星啊》,絕望的時刻,讀者尚可寄望於一身黑色騎士服、充滿神秘感的正義使者導正錯誤,拯救被冠上危險分子的良善人民。
回到現實,倘若還有所謂「知識分子」可以仰賴,是有希望的。
然而……事情永遠沒有那麼簡單。
當正義那一邊,不涉及個人利益、不受切膚之痛之擾,為感覺良好,無需考慮而選擇正義,是當然的。
可是。
當真相有可能對我們造成傷害,威脅我們賴以為生的什麼,結果是如此不堪。這一點,在Henrik Ibsen發表於1882年的戲劇《Enemy of the People》已經透徹鋪展開來。近年,德國導演Thomas Ostermeier將之改編搬上舞台,注入現代元素,充滿娛樂性。與此同時,深切地讓人思考。關於真相這件事,有太多我們以為的理所當然。
Chomsky是這麼說的:
「一個選擇是追隨正直誠信之路,無視乎它將帶你前往何處。另一選擇則是擱置以上考量,被動地遵從權勢結構下的協定。」
作為一名知識分子(試問誰是?),you have everything to lose。
是吧?
你能賭上的,無可想象。
你必定權衡過。
原本該作為George Orwell《Animal Farm》的序言,在書出版的30年後被人發現。Chomsky 在一次受訪中提及:
「那個引言是有趣的——他基本上說了我們所知的:那本書批判、諷刺了極權主義。但他也向英格蘭的自由人民致以警語;他說:你可不要自以為正義。他說:在英格蘭,一個自由國度——我實際上是在引用他的話——根本無需強行抑制不得人心的思路。而他接著舉例,加上一些邏輯推論,皆指出重點。一個原因,他說,經營報社的是有錢人,而他們絕對有各種緣由不讓某些思想被發表出來。而另一原因則是‘良好’的教育。」
Chomsky 解釋道:
「如果你接受‘良好’教育,你讀名校,你理解到有些事物是不能說的——我們還可依此類推,有些事物是不能思考的,將這些內化。這是一個強大機制。因此,有些事,你不想。你不說。那就是最具效力的教育與教化。」
事已至此。
當然,世間還有人。真正的人,在灑熱血、拋頭顱的。
為自由寫作、自由出版、自由言論。
他們——為理念、為信仰、為相信的未來
而我們,只要——安。分。守。己。
沒事的。Nothing bad will happen to you。
Until it does。Margaret Atwood如是說。
屆時自由新聞組織已經被抑制,任何獨立司法已經被解除,所有獨立作者、歌手、藝術家已經被擊垮,沒有人能捍衛你。
她說:迄今我們至少應該知道一件事:一個缺乏問責、制衡的絕對主義制度引發的是極度濫權。這看似一個確實無誤的定律。
這麼說來,似乎也非石破天驚的新論調。
我想,人要不是到最後,走投無路,可能也無法醒悟吧。
最後的最後,我們不得不承認:
我們決不是什麼,知識分子。
我們,至多僅是——
selfish bastards。
自私糞子。
罷了。
Published on 9/6/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