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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lly Lynn’s Long Halftime Walk》愈燦爛愈寂寞

文 | 楊麗玲


 

也許根本沒有所謂真實或者謊言。

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認定里。世界是怎樣的,不過是我們從各自角度看見想看見的。

那一年,George W. Bush還是白宮主人,Beyonce依然屬于Destiny’s Child,在2004年的美國,“英雄”的存在仍有價值。只是英雄概念畢竟太虛無飄渺,需要實體象征才能讓人感覺真切。遠在11159公里之外的戰場,干卿何事,總得要有圖為證才行啊。Huh?看圖即當作故事的全部?沒辦法,這就是我們身處的21世紀。世人不是愚昧,只是事不關己便不深究當作真實。

于是,一人之死造就了一位英雄。

生者盡享榮光,死者無人問津,比對冷清的葬禮,慶典愈盛大愈是諷刺。這個世界,最重要的是有被利用的價值。

19歲少年軍人Billy披著華麗包裝,風光歸來。不過表向而已,當權者伺機頌揚的國民偶像,其實無力。身在戰場,同伴在眼前死去;回到家中,家人間的怨忿分歧血淋淋上演。

兩周“勝利巡演”,沾沾自喜是難免的,卻也壓制不住茫然,迷惘,混亂,恐慌,焦躁,失落,寂寞與悲哀等情緒。

享受那15分鐘虛名的自己,什么都改變不了。

 

這是純真少年一夜成長的故事。

關鍵點就在最后一日,當他和軍中伙伴們在感恩節美式足球大賽中場亮相。

狂歡之后宿醉未醒,恍恍惚惚,趕羊式被牽著走,迎接他們的不只歡呼聲,還有媒體和民眾的指指點點,有的帶著崇敬感謝,也有充滿挑釁意味的。

英雄的存在,某程度上是為了滿足人類沉溺在相信自己是心存正義的善良好公民的虛榮心。

運動員興奮地追問武器的殺傷力以及殺人快感,啦啦隊美女帶著偶像式崇拜投懷送抱…少年一時意亂情迷,但英雄與美女不過各司其職相互迷戀罷了,“永遠”注定只會存在那一刻。幻想太美麗,邊想象邊讓人覺得遙不可及哀傷莫名。

軍人命懸一線的慘痛記憶,可極盡渲染當作電影題材,好萊塢的虛偽淺薄連掩飾都懶。Hilary Swank對故事感興趣?究竟她是想女扮男裝來演還是把19歲的 Billy改作女生版,哈,算一算2004年的Swank已30歲。也有奸商趁機落井下石施舍般想賤價買下電影拍攝版權,滿口民族大義大道理,“你的故事已不屬于你,這是美國故事”。

英雄是pop stars的布景板,是展覽品,是道具,代言的產品叫戰爭,迷彩服是登臺服,導播嚷著“備戰開始”,眼前炫目show 花火璀璨,荒漠槍戰炮火卻歷歷在目,煙火與戰火交錯,仿佛被逼著重新活過人生最糟那一天但體育場內氣氛一片歡騰。

太荒誕。國歌奏起,Billy少年淚如雨下。

每個人都想在他身上得到些什么,他只盼望自己得到救贖。

Show一完結即棄,一眾人火速被遺忘。家鄉原是陌生地,戰場才是歸宿,同生共死的同袍比家人更能交心。

回不來了。

大家參軍各有現實考量,社會未必還有屬于他們的位置。

尊嚴與榮耀,不過是好萊塢商業片里用以販賣大美國主義的concept,戰場只講存活不講正義。是解救世界的英雄還是侵占領土的霸凌者,爭議留給萬里之外袖手旁觀的美國國民,這些人或許愚昧卻是真正掌舵者,軍人們不過奉命行事為大眾賣命。戰爭有沒有正當性,和他們沒有太大關系,“我不是英雄,我是軍人”。人在戰區,只得專注執行任務,接受宿命,拿著槍桿搜查當地民宅,伊拉克大人小孩們的憤恨眼神都得視而不見。

“美國人活在無知的世界,我們必須到其它地方成長,有時候就這么死去。”

 

浪漫美國夢,不知不覺或許早已破滅。

“贊語是廉價的,金錢才是萬能,這就是我們的國家,我為其憂心,我們都該。”

 

還能相信什么?美國人民對建制的輕蔑大抵從那時已開始。 總統大選之后,電影意外地切合時宜,看時感觸更深。

沒有,沒有憤怒。李安電影,向來少批判嘲諷而多寬容憐憫。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判斷留給觀眾。

所以Billy一直像個旁觀者,總似沒太多情緒表現,但關鍵時刻,原則一寸不退。一己之力無法改變什么沒關系,社會如此,人心如此,看清了,明白了,自己未必非得同流不可。

 

關于電影,媒體議論的話題一定是技術。

每秒120格4K拍攝,47天完成,1年3個月后制,號稱成品呈現五倍清晰高畫質,其實跟觀眾不太有關系,畢竟全球只有4家戲院有此規格,一般人看到的還是每秒24格的傳統格式。

你在納悶大導演何苦為難自己還落得遭受影評人口誅筆伐?技術本來就是輔助工具而已,尤其在李安電影,大家期望看見是人性人情。

我沒覺得,李安意在炫技,或目的在于成為影史第一人。革新技術,是出自創作人追求未知的欲望與熱情。一件事的成與敗,有時不是那么重要。想試就去試,做些沒人做過的事,才有樂趣。

所以電影沒有賣弄大場面,技術是為故事服務的,導演要show的,是一張張臉——人的表情,人的靈魂,我們平時從未也不想真正看清楚的人心。

我常覺得,李安能看穿靈魂。

否則怎地部部戲都能精準找到鋒芒掩不住的新人。

電影里的最強演出,不是來自一眾大明星。Kristen Stewart僵著一張傷痕累累的陰沉臉太似曾相識,Chris Tucker八面玲瓏的好萊塢經理人至少符合銀幕形象,Steve Martin認真的模樣相當讓人出戲,Vin Diesel不扭斷敵人的脖子而大講印度佛經更難讓人習慣。

明星光環,更多時候是干擾。

Garrett Hedlund是例外,電影里敢言毒舌銳利滄桑,很man,雖然老了。原來已32歲,幾乎認不出他就是6年前在“Tron:The Legacy”里闖入虛擬世界的困惑青年。

詮釋Billy的Joe Alwyn,確實會喚起了我對Hedlund的當時記憶。

英國演員就是勝在有靈氣,25歲倫敦戲劇學院學生,竟然從未拍過電影。誰說演戲要七情上面,他偏偏表情不多,總是被動且抽離地沉默注視周遭,一雙充滿靈魂的眼睛,泄露無以名狀的復雜情感,很raw很真實,也動人。

演戲這回事,是天生的。

人會自欺欺人。

但鏡頭不會說謊。

或許。

 

 

Published: 30/11/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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