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問我,在新加坡的旅遊景點當中喜歡哪一個,我大概會提起國家美術館(National Gallery Singapore) 。
前身為政府大廈和前最高法院,殖民地色彩的古典建築物已先讓我偏心。畢竟在小島國上可以保存修復下來的建築,非常稀少。而且難得擁擠的城市中央地帶,竟有棟64,000平方米的廣闊空間,有時想找地方寫東西或者獨自發呆,我便躲入美術館。
我承認自己有時志不在展覽。
但現在舉行的《韶光世紀》(Century Of Light)展覽,確實挑起了我的興趣。畢竟都是巴黎奧塞博物館的收藏品。
難得的機會理應好好把握。
畫作為何能流傳千古,我非常好奇。
大部分人是慕莫奈(Claude Monet)和雷諾瓦(Auguste Renoir)之名而來的吧。
去的時候12月學校假期的週五傍晚,卻沒有我預料地擁擠。逛了兩遍,每幅畫,我都可以獨自站在畫前欣賞好幾分鐘不受干擾也不怕干擾人,這是在新加坡看畫展的好處。雖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好事。
是有些意外的,畢竟草間彌生策展期間確實人山人海,啊,是的,我知道彌生阿嬤的作品是符合這個時代的。非常instagrammable,100%滿足大眾到此一游的炫耀需求,儘管不見得大家明白撲克點南瓜背後的意義。我突然憶起自己到日本直島時,兩粒海邊大南瓜周遭總是擠滿拍照的亞洲人,島上其他藝術品吸引到的只有金髮碧眼的洋人。
我不是美術專才。和一般人一樣,面對畫作與藝術品,純粹憑感覺,只有喜歡或者不喜歡,被挑起了情緒,再進一步瞭解。
到美術館,習慣按著自己的節奏走,慢慢看,看不完也就順其自然。
那日是我第一次參加中文導覽,據說也是這個展覽第一回有中文導覽活動。新加坡官方機構與活動向來以英語為主,有中文導覽,我禁不住感動。
導覽員應該是新加坡人,用語很本土很生活,深入淺出,幽默活潑。一個半小時的講解,有些意猶未盡。我建議邊看邊把喜歡的作品記起來,結束之後,自己再走一遍,看到喜歡的就停下來,給自己多一分鐘的時間領會畫作的意境以及作畫者的心意。
關於印象派,我都是聽來的、讀來的。
簡單說明,即是對光的描繪。「印象主義」一詞原本帶有嘲諷貶義,源自評論員路易華樂(Louis Leroy)在1874年揶揄莫納的作品《印象·日出》不過是未完成的「印象」。印象派畫家們顛覆了複雜的顏色運用,也因為法國鐵路系統的發展,畫家當時更容易遊歷各地。大家開始到戶外寫生,改變呈現風景的手法,強調捕捉稍縱即逝的光影游移。和浪漫主義、寫實派的神話、歷史與聖經場景大不同,印象派畫家關注的是意象,畫筆下勾勒出日常生活,精准刻畫一瞬間。
欣賞印象派畫作的經驗很奧妙,近看筆觸大膽奔放,保持距離卻覺得細膩,全然感受到畫里的真實氛圍。
現在人人都是去哪裡拍到哪裡,習慣成自然,如果要拍一定要拍這些……
《The Magpie》喜鵲,如果整個展覽只看一幅畫,可能是這一幅。1869年,是莫納最重要的劃時代之作。透過雪表達光的概念,純白色因周遭景物的光影反射交織出藍、灰、橙、黃、紫、綠等,細緻得讓人嘆為觀止。有趣的是畫里木欄上的喜鵲,投影左右顛倒,評價家推測是因為莫納在戶外寫生之後,回畫室「收尾」時所犯下的錯誤。
《La Cathédrale de Rouen》,魯昂大教堂,莫納從1892年至1894年間以相同角度但不同光照條件下畫了一系列作品,新加坡展出的這幅完成於1893年。當時法國正出現天主教復興,畫作恰恰契合時局。
睡蓮池塘,莫奈在最後30年的核心主題,共畫了約250幅,展覽宣傳海報上的就是其中一幅。這是他在吉維尼的家親手在打造的園林,給了他無盡的靈感, 他曾說:「我花了不少時間瞭解我的睡蓮,當初栽種的時候只是純粹為了樂趣,並沒有打算以它們入畫。風景映像往往需用上多於一天的時間才能銘刻於心。我在頃刻間發現到意想不到的驚喜,原來我的池塘是多麼的美妙。隨後我便開展繪畫的歷程。自那一刻,我幾乎再沒有其他繪畫的題材了。」
馬奈(Edouard Manet)是印象派始祖,他的畫特別吸引我,大抵因為作品里黑色的巧妙運用。
在馬奈之前,黑色從來不是主色。
據說他受到日本浮世繪及西班牙畫風的影響,捨棄立體空間的繪畫傳統,將平面畫作處理得栩栩如生。《Angelina》里厚重的黑色構成人物強烈分明的輪廓。《The Waitress》的酒館女侍者也是經典,另一幅《Moonlight Over The Port Of Boulogne》,也同樣運用黑色形成簡單對比。
雷諾瓦(Auguste Renoir)以人物聞名,尤其是對於女性形體的描繪非常傳神。畫展上除了《Madame Darras》和《Gabrielle with a Rose》,也看到他為好友莫納和西斯萊創作的肖像畫。
中年以後畫風有變,因為51歲的他患上了嚴重關節炎,不得不坐在輪椅上,右肩膀因關節變形, 需要旁人幫助把畫筆放在手上,非常艱難仍持續作畫。
西斯萊(Alfred Sisley),也是印象派代表人物之一。
這幅《Boat in the Flood at Port-Marly》,乍看似風和日麗大晴天,實際是水災之後的景象。西斯萊著重對光的捕捉,著重的是水、雲、樹相映照的光之世界,特點是稍短而清晰的筆觸。西斯萊59歲時因喉癌逝世,把孩子和畫作悉數交托給好友莫奈,和很多畫家命運相同,死後作品才真正受到認可。
莫里索(Berthe Morisot),少數的女性畫家,馬奈的好友,後來甚至嫁給了他的弟弟。因為當時對女性的限制,所以繪畫主題大多圍繞日常生活,這幅《The Cradle》里少見對於平民百姓的母親和孩子的勾勒,畫的就是自己的姐姐。
「畫畫並不意味著盲目地去複製現實,它意味著尋求各種關係的和諧。」這是塞尚(Paul Cezanne)說的。
由他開始,畫家們從真實描繪專項表現自我。這幅《The Gulf of Marseilles Seen from L’Estaque》,一大片的藍藍的海,用顏色取代真實構成印象,確立從立體到扁平的畫風,對20世紀初期的野獸派起著重大影響。
展覽最後部分出現了好幾幅點畫(Pointillism),雖然那並不是我的那杯茶。被稱為新印象主義畫家,希涅克(Paul Signac)放棄了線條,而以用各種顏色點組成統一色調。
藝術,一直在變化。
展覽上,不僅畫作,也展出雷諾瓦的顏料箱和調色板。還有另一名印象派重要人物埃德加德加(Edgar Degas)的調色板。因為當時戶外寫生的需求,出現了方便攜帶的金屬管裝顏料和顏料箱以及可折疊畫架等畫具。
看完畫再看畫具,某程度上算是圓滿了我的想象。
不要看了你聽說過的世界名畫就走人,我其實也蠻喜歡這個關於19世紀兩位旅居歐洲的東南亞畫家的展覽。
按理,應該看了這個展覽才走進印象派世界的。從東方主義、浪漫主義到寫實主義才發展到印象主義。
藝術,是不斷前進的。
印尼的拉登沙勒(Raden Saleh),是亞洲最早在歐洲成名的畫家,甚至成為歐洲皇室的御用畫家。在印尼長大,19歲到荷蘭習畫,完全以西方油畫技巧作畫,講究的是工整逼真,和後來的印象派全然不同。
當時歐洲潮流,一般都是為貴族畫肖像,或者以歷史、神話、聖經故事為主題的新古典主義,其後浪漫主義興起,沙勒漸漸把重心放在人與大自然的關係。19世紀殖民主義擴張,沙勒也迎合潮流地創作大量充滿想象的東方色彩的畫。最後回到爪哇,才開始真實地勾勒家鄉風貌。
菲律賓的胡安戶納(Juan Luna),20歲到馬德里進修,其後到羅馬、巴黎深造。菲律賓人奉他為民族英雄,也是菲律賓第一位獲得國際認可的藝術家。在歐洲獲獎的成名作《埃及艷後》是新古典主義代表作。艷後之死,傳說中罪魁禍首的那條蛇只在畫的一角露出尾巴作為暗示,展現畫家對場面的表現獨具匠心。
反對殖民主義的戶納時常通過畫作提出疑問,兩幅《Spain and the Philippines》看起來歌頌西班牙帶領菲律賓,實際上西班牙與菲律賓女性儘管狀似親暱,但背向觀眾,去向不明,帶著嘲諷意味。
時代推移,藝術永遠緊隨變革。
其後巴黎的現實主義畫派興起,戶納也深受影響。另一幅名作《The Unknown Ones》無名者的葬禮,一列老百姓送葬隊伍,看不到人的正臉卻感受得到悲痛的心情。
我尤其喜歡戶納,他似乎特別喜歡把背影留給世界。看不到,反而增添想象,情緒無盡渲染。
展覽期間,一樓美術館商店與咖啡座總會販售與展覽相關的商品甚至新menu。
Photo source: National Gallery Singapore
Published: 08/01/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