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刻意。但仔細回想,還真是看過他的不少喜劇。
畢竟港片最輝煌的時代,高志森曾經成就了很多經典。每當他執導的《家有喜事》、《富貴逼人》等農曆新年電視重播時,我還是會哈哈大笑看一遍。
比起例行公事大谈他的新作《女人永遠是對的》,更想憶當年談港片,很理所當然。但情意結,大概只屬於作為觀眾的你我吧。對於過去,他似乎沒有太多懷念。
“不由得你想念的。不能這麼想,因為回不到從前的。”他如是說。
女人,真的永遠是對的嗎?
你說呢?定下《女人永遠是對的》這個片名,最主要是因為它的喜劇感。講這句話,你會笑一笑。這部戲表面上好像是一部女人戲,但其實是男人可以看的。 “女人永遠是對的”這句話是男人說的,有幾個女人會說這樣的話呢?女人自己不會這麼說的,這句話是男人在無奈、討好女性、不想惹事的情況下說出口的。哎,怕了你!女人永遠是對的!我想這句話本身是帶幽默感的,而且更加能透析現在的兩興關係。以前是老婆怕老公,現在很多男人是怕女人的,港女多可怕!還不是女人永遠是對的?我喜歡這個名的原因,也因為你剛剛問的問題:是不是真的呢?
現今社會已經不再是封建社會,女人不需要綁腳、三從四德,也不需要入得廚房出得廳堂。女人都很厲害, 有自己的事業和人生追求。幾個閨蜜聚在一起,談談時裝、潮流、工作、老闆。誒,好像很快樂,再講個15、20分鐘,突然有一個哭出來了。噢,原來有問題。今天的女性跟以前的大不同,大家好像很快樂,但事實上,是不是真的快樂呢?
於是,我就想拍一部電影,最主要是說不同的女人在人生的不同階段,會遇到大大小小的不快樂,電影裡面的女主角都有各自的問題,而這些問題,都是她們生活中的轉捩點。
《女人永遠是對的》的女主角們都有各自的問題,作為女性,我其實覺得她們挺難頂的。作為男性,隨著年齡增長,是否越來越懂得handle女性?還是恰恰相反?
Handle不到的。我告訴你,女人很難handle的原因,也都可以從我這部戲的女主角們身上看到——到頭來,所有的不快樂其實在自己身上,多過在別人身上。
戲裡的張可頤,整天想綁死老公。離婚?不簽!其實她不快樂,但必須她自己明白,痛,她就會放手了。劉心悠的角色追求外表,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個性很aggressive,她要告訴每個人:我是出人頭地的!但別人看不起她,說她整容什麼的。拼命追求外表和證明自己,但她同樣是不快樂的,直到她遇到了方力申,這個男人甚麼問題都能解決,於是她就知道了,踏實的生活才會令到她有安全感。衛詩雅這個宅女在家總是對著電腦,跟男朋友一起住,連一句話都不說,就用Whatsapp。你說她厲害嗎?厲害啊。她的作品是獨當一面的,她筆下的動畫人物很多粉絲。但她不快樂,她和無法和別人溝通,她表達不了自己,人家也不知道如何進入她的世界。直到她遇到張繼聰,行了,原來她只需要一個能令她笑的男人。
每一個女人追求快樂,都必須找到自己的方法。戲裡的女人就在三日兩夜裡面,反轉了自己的人生,找到自己的快樂。
但找到自己的快樂這件事,是沒有common factor的。你找快樂的方式,跟她的方式,是不一樣的。人人都不同的。關鍵是,每一個女人都必須先了解自己。這是我這部電影想說的。
回到你剛才的問題。活得越大,我越不知道怎麼handle女人。因為女人要的東西,關鍵在於自己。除非我迎合她,找出,並且假扮成她要的那樣東西。不過,假扮是很痛苦的。
過往拍過的電影都有濃濃的港式風格,但現在因為聯合製作等大環境因素的關係,要拍一部很純粹的香港電影,會不會很困難?
我想是這樣的。香港電影,特別是喜劇,曾經有過我們的流派,這個流派是結合很多不同的元素,包括功夫,像是成龍的武打。還有特技,徐克就是代表人物。也都很多比較生活的,像是張堅庭。又或者是結合賭博,例如,王晶。我的電影就是比較結合家庭和男女關係的。香港電影的特色,在於節奏明快,而且對白相對不多,視覺上的喜劇效果、comic punchline等會比較多,這是我們80年代對電影的要求。以前香港的喜劇是很visual的。我拍過的《雞同鴨講》,甚至《家有喜事》、《花田喜事》都很多很visual的東西。我相信這些都是優點,但是由於香港電影這十幾年產量很低,越拍越少,也都沒什麼新一代的導演精於拍這樣的喜劇。往後,我很想站在電影導演這個崗位上,特別是喜劇導演,拍回多一些這類作品。這是我給自己的任務。
今日的中國電影市場是很大的。於是我最近開始提出,我想拍回一種有香港喜劇特色的中國電影。中國電影,應該有一種流派,是港式喜劇。你說行不行?我很想告訴你,王晶的賭片,已經是中國電影的一部分了。而徐克的特技、視覺和武俠,已經很成功地在中國電影建立起來了。下一個,我很想做的,就是將香港喜劇的風格種入中國的電影,作為其中的流派。
但我總覺得港片就應該是港片,融入中國電影,就偏離我們認知中的港片了。
你要相信,觀眾都會進步的。我舉一個例子,我過去的十幾年都在做舞台劇,以前我們在上海、北京、深圳演出,如果用廣東話演舞台劇,沒有觀眾會去看的。但最近這兩三年,觀眾最希望看到香港舞台劇用廣東話演出,我們去到北京、上海、哈爾濱、天津,全部都是講廣東話、打字幕的。
觀眾都會進步的。現在中國的電影的觀眾,進戲院看好萊塢的電影,希望聽到的是英文對白,而不是國語配音。如果是配音的話,沒人想去看,他們想听原裝英文。他們看韓劇,也一定是原裝的韓文。這就是觀眾的進步。就像他們接受我們廣東話劇一樣,他們應該會包容、接受香港式風格的中國電影,這是極有可能的。
你剛才提到,香港導演也許不像從前那般精於拍攝從港式喜劇,那演員呢?喜劇演員是不是也很難找?從前的演員,就算不是喜劇icon,也是喜感十足的大明星們。現在的影壇,好像沒什麼笑匠型演員,尤其是年輕一代的……
時代不同了。最重要的體驗點是,以前那一代的明星,包括周潤發、吳君如、劉德華、梁朝偉、已故的張國榮、現在不演戲的周星馳,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來自電視台。而他們拍電視劇的日子,是白天拍外景,晚上要拍場景,日拍夜拍……
訓練出來的?
是“焗”出來的,不是訓練出來的!他們在電視台日以繼夜這麼拍,逼出來的。現在已經沒有這樣的東西了,電視台也規範多了。而且電視台不會逼你很多年的,兩三部戲,你不續約,他們就“焗”別人了,他們不可能會像以前那樣,用幾年時間“焗”一個周潤發出來。周潤發拍《英雄本色》之前,已經在電視台當了好幾年演員,再出來拍幾部電影。你不可以只看到銀幕上很風光的周潤發,你要看到他曾經捱過的幾年。張國榮拍電影之前,在在麗的、無線一部劇接一部劇,才成就了後來的張國榮。
現在我們未必有電視台“焗”出這樣一批演員的客觀條件,畢竟電視台製度化了,流水作業了嘛。但我想,長遠來說,我寧願去找香港演藝學院出來的,演過一輪舞台劇,再到電視鏡頭下train一陣子的演員。往這個方向去找,也許回找得到,可能性會比較高。
大環境不利於電影人,你的推動力從哪裡來?
拍電影,反映的是我的生活感應。只要不斷對生活有感應,你遇到的東西,社會上發生的事,現在的世代……你都會有很多感應。這種感應,就是我不停拍喜劇的創作來源。更加重要的是,我真的覺得,現在的人沒有我們80年代那樣快樂。那個年代,雖然沒那麼有錢,但大家都有個機會,大家都有一個很好的心態:我要打拼!我要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我有idea!只要努力就可以追上了!現在,不知道為什麼,人們好像變得很悲觀:哎呀,不行的啦。所以我喜歡拍喜劇,喜劇看待一件事情,永遠是look at things in a light way。但現在的人,很多時候都是look at things in a negative way。我想多拍一些電影,告訴大家,人生應該努力打拼改善生活,應該要有新的idea去解決問題,而且還應該是positive和energetic的。我很想通過電影,鼓勵觀眾去面對這樣的人生。
每年農曆新年,我們總會重溫一些你過去的經典喜劇。你會不會回顧自己昔日作品?
我有好幾部戲,是由不得我不重溫的。過年在家看電視,哈,總有《家有喜事》、《富貴逼人》, 噢,還有《合家歡》、《花田喜事》、《開心鬼》……年年一定都有這幾部。看的時候,總這麼想:這場戲,為什麼當時會這麼拍?如果這場戲,加上另一個特色不就好咯!如果不這麼剪輯,這個擺前面,那個白後面就好了。重溫的時候,一定回挑剔自己的,最後總結出來的是:這部戲不是最好的。這是一種提醒:我最好的電影,還沒拍出來。
重溫,是快樂,還是不快樂呢?未必是快樂的哦。有時看那些片段,自己也會想哭。再看《富貴逼人》,我懷念董驃、沈殿霞;重溫《家有喜事》,我想念張國榮,《花田喜事》也是。我也很懷念許冠英……個個都走了。所以有時還真怕在過年的時候重溫這些舊片,因為過年嘛,本來應該開開心心。可是這個走了,那個也走了。人生,你還真的需要很有EQ。要不然看這麼多舊片,會挺難過的。但曾經共事,也是一種緣分。
曾經參與香港電影的盛世年代,如今回頭看,會想念那段日子嗎?
不由得你想念的。不能這麼想,因為回不到從前的。
那段日子,第一,一大批台前幕後在很大的壓力之下,逼出一班人,你才會有人才。第二,當時的電影要在戲院上畫,沒有現在困難,拍好了片,就上兩個禮拜咯。現在的戲院,很難才把場數給你,如果一兩場沒什麼票房,你已經可以準備落畫了。整個客觀環境不同了。
而且那個時候,香港經歷了baby boom,50、60年代,每家都生很多小孩,去到80年代,最大的年齡層,就是20多歲的人,大家都愛看戲。那時候,家裡沒冷氣、電腦、Karaoke,VCD、DVD,最大娛樂就是看電影。而現在香港最大的年齡層,是40幾歲、50幾歲的人,哈,像我這樣的人。年輕人越生越少,而且他們口味很分散,有的喜歡上網看東西,有的喜歡去唱Karaoke,有的喜歡吃吃喝喝,有的喜歡去旅行……太多娛樂了!整個大環境是不一樣的。
不是想念與否的問題,你會覺得,曾經參與過那段日子,是一件讓你很驕傲的事,因為你曾經在拍了那些作品。但懷念過去,對於我而言,是沒有積極性的東西。哎,懷念之後,然後怎麼樣?你還是要面對將來的嘛。
所以我才積極想方法啊。可是,人千萬不要太貪心,想做這個,又想做那個。所以我接下來,就只有一個目標:我要站在電影導演的崗位,在有生之年再拍多十幾部喜劇。
Published: 19/06/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