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電影人的浪漫 關於一棵樹的執念

文 | 杨丽玲

我喜歡法國人。

有誰能比他們的姿態更優雅,我羨慕他們的自然自若亦自由。

我也喜歡法國片。

但在新加坡看得到的機會不太多。我慶幸,一年一度,有《法國電影節》。

導演Cedric Klapisch和女主角Ana Girardot帶著作品《Back To Burgundy》參加電影節。關於葡萄酒,關於「 地球上最複雜難懂的葡萄酒產地」勃艮第,我喜歡葡萄酒,理所當然最想看這一部。

酒莊三兄妹的故事,哥哥離家找尋屬於自己廣闊的天空,父親重病時回歸,沒有煽情,沒有爭產,哀傷恩怨淡淡然一笑而過。

喝幾杯葡萄酒,沒什麼放不下的。法國人活得灑脫,原來是有道理的。

電影一開場,我已經愛上。

畫面上一棵樹,隨著春夏秋冬,變幻姿態。沒有運用CG電腦特效,不到一分鐘的畫面,用了一年的時間,才可能完成。據說攝影師每星期到酒莊拍這棵樹,足足拍了一年。

感動,是一定的,在這個不費吹灰之力即可運用CG變臉的時代。

导演,据说你在2010年已经开始筹备这部电影?

Cedric:我那時候開始拍一些葡萄園和勃艮第的風景照,後來決定把四季透過影像記錄下來,所以每星期到酒莊拍一棵樹,這樣我就可以看到四季風景的變化。

是開場那一幕?我非常喜歡那棵隨著四季變化的大樹。

Cedric:是的。我後來開始思考可以講一個怎樣的故事,我想講時光流逝,也想講家庭。2015年,我和Ana等演員們見面,他們給我了很大的啓發。開拍前,我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寫劇本,那一整年的拍攝當中,我重寫了劇本,作了不少改動,尤其對Ana的角色。

拍攝期一年,豈不是拍了很多footage?

Cedric:真的拍了非常多。季節改變了電影很多,拍完之後發現冬天的戲太長了,所以我剪了很多。這部戲不像一般電影跟著劇本走,最後其實是由剪接主導。我大概剪掉了40分鐘,但會放在DVD里當bonus。

為什麼選擇以葡萄酒為主題?

Cedric:因為有趣。葡萄酒既特別亦神秘,很嚴肅又很不嚴肅,製作過程很嚴肅但是喝的時候一點兒也不嚴肅。我借著葡萄酒講關於家庭的故事,講時光流逝,講很多我感興趣的課題。在電影里,我想透過大自然表現人類的演化,從孩子、少年到成人,就像釀酒的葡萄,循環不息,和大自然一樣各有前進步伐。

電影里有一幕,我非常喜歡——哥哥和小時候的自己對話。假如你們有機會和小時候的自己見面,你會說什麼?

Ana:很有趣的問題……我會對年輕的自己說,叫她不要害怕,就做那個想做的自己吧。

Cedric:唔,我想我也會說類似的話,盡情做想做的事,男人和女人都一樣,需要勇氣去做自己,就算必須反叛你的父母、朋友,你也要找到自己的路。

Ana:某日當你做自己想做的事,一定有些人支持,有些人可能不支持。漸漸地,你會開始不再在意。愈不在意,身邊愈會出現那些欣賞你的人,他們會願意讓你做你想做的事,讓你可以自在地做自己。但這個過程需要時間,一步一步走。

電影里還有一幕很有趣,Ana喝酒說醉話,口條不清,很真實,不像是演的,哈,你當時真的喝醉了吧?

Ana:其實背後有個很有趣的故事。我們第一天到勃艮第,第一件事就是享用7道式午餐,每一道菜餚配一杯酒。我那天從香港飛去,整個航程沒睡,之前還差點搭不上飛機。那個下午,我不只喝了7杯酒,和釀酒師見面時還試了很多酒。很好玩,不過後來我開始醉了……導演一直在笑我,而且還把我的窘態拍了下來。6個月之後,他對我說要加場戲,我說我不可能重現當時的情況,他說沒關係,他手上有錄像。Oh my god!我再也不喝酒了!

Cedric Klapisch,56歲,導演編劇攝影師。曾兩度被法國電影學院拒於門外,於是轉而到紐約大學攻讀電影。

不太看法國片的人大概也聽過他拍過的一部在全球賣座的電影《The Spanish Apartment》,評論家認為他的作品跨越地域,在全球化時代最合時宜。

誰會用一年的時間拍一棵似乎無關劇情推進的樹?我覺得他一定是骨子很浪漫的人。電影,從來如其人。

拍攝這部電影的挑戰是什麼?

Cedric:當你喝一杯葡萄酒時,那杯酒包含了釀酒師的個性、產地的特色、大地的滋味,背後有很多的故事。對我而言,電影就是如此,裡頭有著我們的故事、技術的展現,目的在於把概念和感受傳達給觀眾。酒也一樣,釀酒師也想把感受和喝酒的人分享。

覺得這次達到目的了嗎?

Cedric:有沒有達到目的,需要時間證明,不是在完成之後。看電影之後,觀眾和媒體會有各自的一些想法,在國外放映,外國觀眾也會有自己的解讀。我拍了12部電影,其中有一部在法國的票房非常好,但在外地卻票房慘敗。對我來說,這是很有意思的現象。我覺得每部電影,成功與否,只有在大概一年之後,才能真正定奪。

Ana呢?想透過作品表達的是什麼?

Ana:我只是想讓大家知道我不只是來自巴黎的城市女孩。我們在拍攝過程中,認識了一名女釀酒師,這麼美麗這麼女性化的女生親手釀造出這麼好的酒,我非常意外。釀酒世界基本上是男人的世界,我希望自己的演出可以讓她感到驕傲,更希望有人能代表她們,我覺得這是我的責任。

我以前不知道釀酒過程如此繁復,是需要很有耐性,清楚周遭環境的。因為是靠天吃飯,10分鐘的冰雹足以毀掉你在一年里辛勤工作的60%成果。

Ana Girardot,29歲,父母都是演員,不想走上他們的道路,原本對演戲相當抗拒。高中時到紐約度假兩周,陪朋友上戲劇班,從此改變志向,18歲選擇到紐約繼續念戲劇。

不靠家族人脈, 第一個角色(《Lights Out》)是主動求來的。她說想詮釋比誰都堅強的女性角色,不需要男人的愛,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有人形容她是Jane Birkin和Carla Bruni的綜合體。我懷疑她大概沒太在意,畢竟她只要當那個獨一無二的自己。

那天剛下過雨,訪問結束,導演正在拍照,她默默退到一旁,正好在落地窗前。

就這樣,靜靜地,看著窗外。

嗯,畫面很氣質,很法國。我忍不住在那一秒按下了相機快門。

電影一直是你們的最愛?起步難還是繼續前進難?

Cedric:依然是我的熱愛,必須是。這是很累的工作,沒有熱情沒辦法持續。我非常需要刺激和驚喜,如果感受不到樂趣,如果沒有辦法發掘新的東西,還不如不做。

你的問題很有趣,在電影圈起步非常複雜,你必須先說服自己你有才華,然後說服別人相信你有才華,過程是複雜的。而現在,我必須說服自己和別人,我還可能創作出有新意的電影。

Ana:和其他導演相比,你很活躍,產量很高。

Cedric:真的嗎?那得視乎情況而定。我每兩年拍一部電影,重點在於創意。我不要一直拍一樣的電影,每部作品都希望求變,這麼做是重要的。而且我拍的東西有時討喜有時觀眾卻不喜歡,你完全沒辦法預估觀眾會有什麼反應,但這也是拍電影好玩的地方。說穿了,要保持創意,就得不斷地工作,因為一停下來,可能真的會停止思考。

我喜歡住在城市,雖然很累,壓力也很大,卻也能刺激我去接觸別人,激蕩出更多創意。

導演現在拍戲找資金還會有難度?

Cedric:我算是很幸運的了,如果不拍成本高的電影,就很容易。得看製作費多高,在千萬以下的話,基本上沒問題,我已經不需要向投資商證明自己。

Ana呢?出生於演藝世家的你在圈子里,應該也有自己的體會。

Ana:熱忱真的很重要,因為很辛苦。尤其女演員,必須付出很多勞力和情感。很幸運的是,我可以選擇想拍的電影,回想起那些我演過的戲,每一部都是我引以為豪的。我希望能繼續這樣,我不要為了工作而工作。

女演員有很多隱憂:有一天你會變老,怎麼讓大家繼續對你保持那種渴望,是很重要的。有觀眾想在銀幕上看到你,你才有存在的價值。所以我也必須把感情寄託在其它東西。如果我的人生中只有電影,我一定會發瘋,哈,所以我總是探索另一些與創意有關的工作。

有很多法國女演員在好萊塢都取得不錯的回響。

Ana:我18岁的時候到紐約上戲劇課,也一直覺得和紐約有很強的聯繫,最近剛和一位美國導演合作英語片。紐約是個容納從世界各地來的人的大熔爐,我希望我的演藝事業可以非常國際化,我也想來新加坡拍戲。我不喜歡固步自封,那是我最大的恐懼,我希望可以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不停流轉。

對於那些對法國電影不太熟悉的觀眾,你會如何形容法國電影?

Cedric:比起動作故事,我們比較喜歡人文故事,喜歡現實多於虛幻想象,這是最大的不同。你看《Harry Potter》、《Star Wars》系列、Marvel電影,都是fantasy,但幾乎所有的法國片都是真實刻畫人類的。就像我們的電影,是關於家人,既沒有動作也無爆破而且不煽情,儘管戲里有父親逝世的情節。

我們就是把簡單的日常,有趣地勾勒出來。

對法國片最大的誤解是什麼?

Ana:大家以為很知性,哈哈哈!

是很知性啊,但是絕對不悶。

Ana:不悶!我們很喜歡喜劇,《Back to Burgundy》就非常平易近人。法國人是很有好奇心的,對世界上發生的是事情都抱著開放的心態,把各個國家的電影風格融會貫通。

我喜歡法國片,可惜在新加坡的電影院裡很少有機會可以欣賞到。

Cedric:美國片非常能迎合市場,因為他們拍的是大家想看的。在法國,我們不喜歡典型的故事,喜歡探索創造新的風格,但市場不太容易接受實驗性強的東西,所以你看《Harry Potter》容易賣得多。這是全球都在面對的市場競爭,英國的情況尤其嚴峻,戲院裡95%放映的是美國片,英國人對德國片、亞洲片、南美洲片似乎都已失去興趣。

 

 

Published: 29/11/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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