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記憶開始對島上的群山、瀑布、海景的輪廓感到力不從心,仍清晰可見的,是島民和他們的那座天空之橋。
竟然能够如此清晰。
天空之島讓我奔走過兩回,為的是奇特的山景。跨越整個英格蘭以及大半個蘇格蘭直達西北方高原(The Highlands),才能接近這座島。遠如天邊。
然而,奔波如此,最終定格在記憶里的,不是眼睛所眷戀的,而是能打動人心的人與事。
斯凱島(Isle of Skye)位於蘇格蘭西北部內赫布里底(Inner Hebrides)。只因「斯凱」念起來像英語詞彙的「天空」,加上地理位置的偏遠以及風景的壯闊,我擅自把它喚作「天空之島」。
1995那一年,因為銜接天空之島與蘇格蘭大陸的汽車天橋竣工,外島從此投入母體的懷抱中。
天空之島不再是一座孤島。渡輪公司也從此走進歷史。
在那之前,島上約一萬名島民進出天空之島時,必須渡過海峽。酷日的夏天里,與大群的夏季遊客爭著排隊等渡輪,對返家的島民而言無疑是難熬的。
天空之橋(Skye Bridge)的落成讓島民返家不再是遙遠的事。
以為能把天空之島與蘇格蘭大陸銜接起來的汽車天橋,後來竟把島民與天空之島隔得更遙遠。島民變得更孤立。除了新建的汽車天橋,島民沒有其他通往大陸的選擇。
這座由私人企業集資建造的設施竣工後不但歸為私人產業,企業也同時獲准不受限制地向駕車人士徵收過路費。既然是私人企業,自然就發揮企業所長,搜刮民脂民膏,讓2.4公里長的一座汽車天橋成了全歐洲收費最高的一座。
犧牲了渡輪公司職員的工作所換來的汽車天橋卻成了敲詐島民的設施。一名老婦為了建橋所需,土地還被強行徵收。原有的後院風光遭破壞,進出島時還被迫繳付離譜的過路費。
為方便島民往返的交通設施,最終卻方便了榨取。島民不滿,奮力對抗。不滿的不是收費,而是不合理的收費。
從群體的示威抗議到個人的拒絕繳費。於是,島民被捕、被控、被罰款,甚至有一人入獄服刑。被法院罰款的島民為了繳付罰款,必須離島到距離百餘公裡外繳罰款。然而,往返天空之島又得不使用島上的汽車天橋,再次堅決拒付過路費,又再次被提控。
我二度拜訪天空之島時,車子已能通行無阻地駛過了免收費的汽車天橋。
從收費到廢除收費制之間經歷了整整9年的時光。對島民而言,可是三千多個日子的堅持不懈。少一絲堅持都無法成功。我這局外人輕鬆地享受了他們辛苦換來的成果。
民間力量最終取勝。竟然能夠。
不過是人口區區一萬左右的小島而已。因為不肯任由權勢宰割,以行動實踐自己的信念。從市井小民開始到國會議員代表不懈的爭取,直到2004年蘇格蘭政府出資買下汽車天橋為止,對抗才宣告結束。其他地區的蘇格蘭人也加入聲援。每一點,每一滴,都是成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作為小紅點島民的我而言,只覺得不可思議。
畢竟,抱抱怨,然後速速認命比較方便。習慣了這樣的思維。對抗權威是沒有勝算的事。因此,對抗是愚蠢的。再說,無論什麼原因,破壞秩序就是不對。即使對抗不合理也是錯的。因此,所有的不合理都必須合理化。
天空之島民卻雖然沒有人口5百萬,但自行組織起來對抗權威,力量遠超5百萬人的散沙。
與有沒有勝算毫無關係。說穿了,只是肯不肯付出去爭取勝算的差別而已。眼前的安逸,總是誘人的。等別人去爭取,讓自己享受成果是最好的盤算。
是選擇的問題。天空之島的島民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汽車天橋是有形的。讓它歸還島民的則是無形的力量。雖然無形,卻清晰地印記在我的記憶里。
Published: 29/03/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