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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el Rawicki 酷寒极地的救火蜂鸟

文 | 杨丽玲

68岁法国知名摄影师,12岁得到第一部相机,人生有了第一次的改变。43岁那一年,踏入了极地的世界,从此痴迷,25年来往返酷寒地域超过35回。

他见证了,极地的气候生态的变化。

我问他,如果做一件事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他想做什么。他没有直接回答,但对我讲了一个关于蜂鸟的美洲印第安人传说。

有些东西,无需言明。

文字与言语有时比我们以为的,无用。毕生以文字作为表述工具的我,站在他的作品前的那一刻,不得不承认。

一张照片,真相定格画面中,震慑力超越千言万语。

Touched by the Cold》摄影展,展出了你的80幅在极地拍摄的照片。为什么对极地如此执迷?你对极地的兴趣是否随着时间有所变化?

我是1950年在巴黎出生的,在Bastille(巴士底)社区成长。12岁那年,我发现了按下快门捕捉现实影像的美妙魔法,我的第一部相机,是父母在我生日时送给我的,那是——star Flash Kodak。

1962年,我和他们一起到Chamonix Valley(夏蒙尼,法国东南方接近瑞士与意大利国界的山中小镇)旅行,“拥抱寒冬”的概念就在那时候开始深植在我脑海中。我在Aiguille du Midi(南针峰,法国阿尔卑斯山勃朗峰的一座山峰,海拔3842米)的冰洞里拍下了我人生的第一张“冰”照。

我就是从1993年开始,展开了对极地的探索,这完全改变了我的摄影旅程,自然而然地地改变了我对脆弱的大自然和敏感的环境的视野。从原本的纯美学与影像,我开始反思道德层面。

在极地的经历,对你的人生起着什么影响?

从南极洲到Greenland(格陵兰),从Siberia(西伯利亚)到Alaska(阿拉斯加)和Svalbard(斯瓦尔巴),对极地的探索改变了我的摄影世界。我最初对冰之世界产生兴趣,因为那是不断变化的无常世界。然后,我慢慢接近置身其中的野生动物——这是让人类回归基本、回到单纯为生存奋力挣扎的残酷世界。

“我要分享我对极地的爱,提高保护这片浩瀚广阔却脆弱土地的意识,让大家明白这是和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的事。”

你如何筹划每一次的拍摄?在现场时,你是顺其自然捕捉眼前景致还是已计划好你的路线、在脑海中已有某个画面?

我通常在脑海中有某个特定企划。例如我在斯瓦尔巴的一个月就是为了我的北极熊摄影集做最后的收尾。当然,我和野生动物的相遇,是取决于大自然和时机,对最微小的细节,我也必须注意,抓紧每一个机会。

是否每张照片都是一个故事?怎么将你所想讲的故事视觉化?拍出可以说故事的动人影像,关键在什么?

一张照片本身必须可以传递强烈的信息或者讲一个故事。但有时,例如一篇报告,必须用一系列的影像来创造一个境况。

在你探索环境严酷的荒芜地域的极限旅程中,是否曾经历“我可能回不去”的状况?

从来没有。

为了捕捉完美一瞬间,你做过最疯狂的事情是什么?

2012年,我在圣罗兰北部的Magdalen Islands(马格达伦群岛),等待了3年为了拍下竖琴海豹宝宝的诞生。有一天,我决定近距离到一个洞穴接近小海豹,但因为器材太多,我没有带手杖测试冰层,最后连人带相机一起跌入冰河之中,竟然和小海豹面对面……

你如何接近野生动物却又不干扰到它们的生活?

我尽我最大的努力不干扰它们,就好像我们必须尊重人和熊之间那100米的距离(在加拿大Hudson Bay哈德森湾,每年2月和3月当北极熊离开巢穴的时候——北极熊妈妈在前一年的10月会到此生产,4个月之后带宝宝离开)。

记忆中让你最难忘怀的一次与动物近距离接触是哪一次?

很奇怪,那不是一次在极地的体验,而是在哥斯达黎加。当我走在火山山脚下的森林里,一只栖息在树上的豹猫下来,它走向我,发出低鸣,跟了我足足15分钟。

通常会用多少时间拍摄一个主题?什么动物最爱神隐但你最后终究捕捉到它?

我通常制定两周到两个月的旅程,最长一次的等待,是在芬兰北部为了拍摄神出鬼没的狼獾的照片。

能不能分享你个人最爱的照片?背后有什么故事?

那是一个满月的夜晚,我在严寒中藏匿在小船上等待这只沉睡的北极熊醒来以捕捉它的影像。大约两小时之后,正当月亮从岩石后探出头,北极熊在那一秒,突然睁开了眼睛,抬起头,像是在看着天上的月亮。这一切发生的一刻,我很幸运地捕捉到完美的瞬间。

这一刻展示了对我来说极其重要的摄影3P——practice(练习)、patience(耐心)和perseverance(毅力)。

若不是Voilah!法国文化节,我怎么有机会欣赏他的《Touched by the Cold》摄影展。

80幅作品,我在滨海湾花园看了两次,一次白昼,一次夜晚。晚上的氛围确实让照片添了几分清冷寂寥,我想象着Rawicki拿着摄像机等待着他所等待的完美……

不只以美感视角欣赏而已。有些真实,我觉得所有人类都应该看到。

周遭来来往往来自世界各地前来游览看似自然其实不过是人类精心计算经营生长的花草园林的游人,我很想拉着他们来到照片前。

看看真正的真实。

极地,不是神秘幻想而已。距离遥远却未必那么遥远以致事不关己,人类的所作所为对地球从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他的照片里的北极熊,不是饥饿虚弱狼狈的。他说他意不在批判,所以我看到了月下慵懒的北极熊,所以两只小北极熊和熊妈妈可爱得让我笑了,所以猫头鹰优雅地展开双翼,所以雪地坐着怀中有只玩具熊脸颊红彤彤的孩子,所以藏在白雪中的白狐美得不可亵渎。

每张照片都是一个故事,含蓄地寄托某个信息。

冰山、动物、原住民,都是生活。真真实实的,平平静静的。然而,这一切,正被人类肆意破坏着。

为什么对冰山如此情有独钟?

冰山是永恒变幻的,这些短暂的冰雕让我着迷也给了我很多启发——光与水晶体以及侵蚀的痕迹融合一体,对我来说象征了世事的无常,让我带着谦卑之心对愿意拥抱我们的土地产生了敬意。

冰山是不断流动的,你在拍摄时面对什么挑战?

接近冰山是危险的。尤其是夏天,在船上。因为大自然无法臆测,这些巨大的冰山可以在几秒之内崩裂变化,形成了小型海啸。

我很好奇,在极地,听到的声音是怎样的?看着你拍摄的照片,我似乎感受到万物诡异的寂静,置身其中的你,感受是什么?

当我们置身自然环境之中,会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可能来自活着的冰山,也可能是鸟类在唱歌、鲸鱼的气息或风暴雪持续好几小时的呼啸。

当我欣赏你的作品,我非常感动,我觉得自己可以体会到你在那一刻按下快门时的感情。但在捕捉完美的瞬间,你是否必须放下情感以维持冷静的观察和理性的判断?

这些感觉,是言语所无法形容的。有时,是因为某个场景或事件,而产生某些情感。有一点很肯定的是,一切都是练习、耐心和毅力的结合,当然再加上热情与享受个中乐趣,若没有这些,创作能量不可能忠实地呈现。

大家对气候变迁的意识,近年来提高了不少。你认为作为摄影师的你能在传递故事方面,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或肩负起什么责任?

对于我来说,我是摄影师而不是科学家,我是世界持续变化的见证者。我的责任是作证。在格陵兰的8年,我观察到浮冰向后移的动态,浮向北部数百公里,那块浮冰从80年开始已失去了30%的面积。

是否曾经陷入摄影瓶颈?如何重拾灵感?

对大自然与人类关系的观察,是我的灵感泉源——随之而来获得感官与感受的觉醒。正如阅读,挑起了我们对文化的觉醒一样。

野生动物和风景摄影的成功并不是取决于硬件和技术而已。在你看来,要传递一张照片内里的灵魂,关键点是什么?

这因人而异——当他观察某种景况时被挑起的感情。眼睛,当然还有灵魂都是重要的,观察者的心,是汇聚这些情感的容器,之后再传递、分享并创造与人们的联系。

你想透过摄影达到什么?希望后世如何记得你?

我的愿望是对这个呼应环境问题的敏感脆弱的白色宇宙,给予一个正面、诚实的观察。 我的目的不在于批判或者非难这个状况,而是透过这些影像,提供一个充满感情的正面观察。我喜欢分享我对极地的爱,提高大众意识,希望保护这片脆弱辽阔的土地可以成为我们每个人的日常意识。在21世纪,传递一个积极乐观、没有冲突的信息。

每个人都在拍照的时代,一位真正的摄影师,不同之处在哪里?

一个怀着对人类和动物,诚恳、诚实、有道德且怀有敬意的态度——贯彻自己的价值观与坚定信念。

你对经过电脑加工的照片有什么想法?

我个人从来不对拍摄的照片进行加工……

会否担忧有一天平面照片被多媒体影像所淘汰?

完全不会。照片将对事件的记忆定格,有着一种当下那一刻的震撼力。

对于这个时代,你最关注的课题是什么?

工业活动不间断发展对大自然的损害。例如森林砍伐引起的气候变化、过度的繁殖、人类在南北极的位置、工业化国家和第三世界国家在经济与社会方面的差异。

假如你可以做一件事让世界更美好,你会做的是什么?

就像Pierre Rabhi(法国作家兼农业生态学家)说的一个美洲印第安人传说——传说中,有一天,森林里发生大火,所有的动物惊慌无力地看着正在眼前发生的灾难,只有小小的蜂鸟忙碌地喙着一滴滴水浇在火上。

一只犰狳认为这个举动可笑至极,愤怒地对蜂鸟说:“蜂鸟!你疯了吗?这场火不是你那几滴水可以熄灭的!”而蜂鸟却回答它:“我知道,我只是在做我能做的事。”

我最后也想引用《小王子》作者安托万德圣埃克絮佩里的一句话:

“我们的土地并非从先祖那里继承而来的,而是从我们后代子孙的手里借来的。”

我非常感谢也感动。

用心地回答了我的一堆问题之后,他还在互联网上找到了我的电邮地址,亲自电邮我。

如此在意,他一定非常非常热爱且尊重自己正在做的这件事。

我其实一边欣赏照片,一边在脑子里勾画出某个画面——68岁的爷爷,扛着器材往酷寒极地走,为了那一刻静待十数小时,体力再好、意志力再强,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问他有没有过觉得回不来撑不下去的时刻,他说没有。

但他明明曾经跌入冰河里,明明曾经差点儿冻坏手指,明明曾经和300公斤的北极熊近距离。

但他看起来丝毫没有放缓脚步或停下来的意图。

在新加坡的法国文化节特别企划摄影展之后,他将在法国举行4个摄影展。

他说过下个夏天会回到哈德森湾寻找白鲸,也想在夏天拍摄北极熊妈妈和8个月大宝宝。

然后在明年,出版北极熊摄影集《Nanuk, the Lord of Ice》……

我想起了,他口中那只默默来回飞翔想用一点一滴的水熄灭森林里燎原之火的蜂鸟。

可惜,这个世界,犰狳太多,蜂鸟太少。

 

关于Michel Rawicki与其作品,可上官网(法文)http://michelrawicki.com

 

Photo source: Michel Rawicki

Special thanks to Voilah! 2018

 

Published: 04/05/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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